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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重生,病娇帝王放肆宠无删减全文

酥与X 著

现代都市连载

无广告版本的古代言情《再重生,病娇帝王放肆宠》,综合评价五颗星,主人公有顾姈裴渡,是作者“酥与X”独家出品的,小说简介:上辈子,顾姈从众星捧月的世族贵女,沦落为人人喊打的妖后,最终死在北庭一个风雪夜。要说她无辜,其实也不然。这一切的转变,都在她嫁给新帝之后。传闻中的新帝裴渡性格狠戾,喜怒无常,死在他手里的人不知凡几,更重要的是他乃婢生子。这般的出身和品行,实在难入顾姈的眼,所以在裴渡动用强硬手段迫她入宫起,便没给过他好脸色,甚至还与旧爱纠缠不清。顾姈一直以为,她与裴渡之间没有丝毫感情。后来她受旧爱蒙蔽,差点让西京沦陷,山河崩塌,沦为人人喊打的‘妖后’,失去权势,容貌尽毁。将死之际,顾姈才看清裴渡的心——那个从来冷漠寡言,没有半分多余...

主角:顾姈裴渡   更新:2025-04-27 15:42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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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主角分别是顾姈裴渡的现代都市小说《再重生,病娇帝王放肆宠无删减全文》,由网络作家“酥与X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无广告版本的古代言情《再重生,病娇帝王放肆宠》,综合评价五颗星,主人公有顾姈裴渡,是作者“酥与X”独家出品的,小说简介:上辈子,顾姈从众星捧月的世族贵女,沦落为人人喊打的妖后,最终死在北庭一个风雪夜。要说她无辜,其实也不然。这一切的转变,都在她嫁给新帝之后。传闻中的新帝裴渡性格狠戾,喜怒无常,死在他手里的人不知凡几,更重要的是他乃婢生子。这般的出身和品行,实在难入顾姈的眼,所以在裴渡动用强硬手段迫她入宫起,便没给过他好脸色,甚至还与旧爱纠缠不清。顾姈一直以为,她与裴渡之间没有丝毫感情。后来她受旧爱蒙蔽,差点让西京沦陷,山河崩塌,沦为人人喊打的‘妖后’,失去权势,容貌尽毁。将死之际,顾姈才看清裴渡的心——那个从来冷漠寡言,没有半分多余...

《再重生,病娇帝王放肆宠无删减全文》精彩片段

二人前后走在木廊上。
看着那道玄色背影,不知为何,居然读出了一丝孤寂感。
仔细想来,相比于二皇子顺风顺水的前半生,裴渡要坎坷得多,没人知道认祖归宗前的裴渡过的是什么日子,只知道他的生母是行宫侍婢,帝王醉后临幸,才怀上皇嗣。
从默默无闻到君临天下,裴渡应该走得很辛苦吧。
或许,他们此生做不成夫妻,还能做朋友。
这个念头突然从顾姈脑子里冒出来的刹那,她先是惊愕,晃了晃脑袋,还是别做朋友了,裴渡这人向来不按常理出牌,可别到最后,真被他吃干抹净了。
“六皇子怎么会在这儿?”顾姈问。
这里离正堂和东院都不算近,他莫名出现在这儿,身边还一个随从都没有,着实奇怪。
前面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,侧身回望着她,神色淡淡,那双寒潭似的凤眸没有一丝的异色,“随便逛逛,偶然看见有人在花园追逐罢了。”
“难不成顾小姐以为我是为了找你,才出现在这儿?”
顾姈杵在原地呆了一瞬,回过神后,双颊迅速烧起来,连连摇头。
裴渡睥着她吃惊的反应,颇为满意地勾唇笑了笑,随手摘下路边的一支杏花,轻嗅。
回身继续往前走。
“……”顾姈瘪了瘪嘴,这人还真难聊。

东院热闹依旧,欢声笑语不断。
顾姈与裴渡刚走到海棠门外,就看见谢砚书朝这边过来,一如既往的儒雅清贵,气宇轩昂。恍惚间,好似之前在假山见到的那幕,是顾姈做的一场梦。
“阿姈。”
那抹雪青色身影已走到跟前,笑容和煦:“我方才一直在找你,你去哪儿了?”
顾姈瞥了眼站在墙后阴影里的裴渡。
谢砚书顺着她的目光,侧头看去,这才发现六皇子也在这儿,笑容收敛,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:“参见六皇子。”
“免礼。”
裴渡自阴影中走出,与谢砚书不同,他眉宇间生来带有攻击性,连体格都比寻常人强壮一些,虎背蜂腰,光是站在那儿,就极具压迫感。
“我方才在附近随便逛了逛,正好碰到六皇子,谢府的奴仆惫懒,怠慢六皇子,我便替六皇子引路了。”顾姈嗓音温淡,抬眸与裴渡对视的瞬间,眉梢微挑。
既然决定要报仇,就不能打草惊蛇。
裴渡神色不变,甚至带着几分浅淡笑意,没有戳穿顾姈的谎言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谢砚书垂眸,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,掩下眼底那一丝晦暗,拱手致歉:“今日宾客众多,难免有不周到之处,还请六皇子勿怪。”
“无妨。”嗓音低沉。
谢砚书瞥见那抹玄色身影从面前掠过,进入东院,才直起身板,对顾姈温润一笑:“听同侪说,六皇子为人不苟言笑,行事手段也很粗暴,进了诏狱,哪怕没犯事,都得褪层皮。西京众人对他避之不及,想来是位甚难相处的人物,没想到阿姈愿意与他说话。”


顾敬行肃容道:“乐捐是怎么回事?”
“……”顾姈抬眸望向母亲,想寻求庇护。距她在探春宴提出乐捐,才过去一个时辰,父亲居然就知道了……
文氏视而不见,低头拨了拨黑釉茶盏里的浮沫,完全没有要替她说话的意思。
顾姈乖乖站在堂下,嗫嚅道:“二皇子拿西部灾荒的事为难齐阳郡主,女儿只是想替齐阳郡主解围。”
“胡闹。”顾敬行神态严肃,“你和齐阳郡主的关系很好么,就敢替她出头。乐捐一事,我能查清楚,二皇子若有心要查,也能查清楚。”
“陛下善待沈家,不代表齐阳郡主值得你结交。沈家与六皇子走得近,六皇子又与二皇子水火不容,你何必要淌这趟浑水!”
顾姈抿唇不语。
无论前世今生,父亲做事,只看重利弊。父亲不是怕她掺和进六皇子与二皇子的争斗,而是怕二皇子知道乐捐一事,是她杜撰出来的,会连累到谢砚书吧。
“砚书才被二皇子引荐到礼部做事,你这么做,可有想过他的处境?”顾敬行道。
果不其然……
归家时的喜悦在此刻荡然无存。
而后,她没头没脑丢出一句:“二皇子才不会去查呢。”
顾敬行和文氏都有些惊愕,半晌没说出话来。换作以往,但凡有关谢砚书,顾姈都会格外重视。
文氏放下茶盏,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温和笑意:“阿姈怎知二皇子不会查?”
因为那裴煜就是个外强中干的草包!顾姈心想。
裴煜这人高傲自大,凡事固执己见,今日裴渡拿出礼单,落了他面子,他心里早就认定乐捐是沈家与六皇子给他设的套,怎会细查到她头上。
不过这些话,她不会当着父母的面说出来。
“西部灾荒的事,还是二皇子提出来的,他既然关心民生,捐两颗珠子也算聊表心意,我那对镯子不比他的东西值钱么?”
文氏蹙眉。
这才注意到顾姈手腕上光秃秃,出门前戴的镯子不见了。
那对玉镯从番邦传过来,成色极好,她喜欢得很,怎么说捐就捐了。
先不说玉镯的贵重,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,顾姈养尊处优惯了,怎会突然体恤起西部百姓疾苦。
知道女儿捐了最喜欢的镯子,顾敬行心头一软,摆了摆手,叹道:“罢了,你一个女儿家懂什么,这次就算了,回你的揽翠阁休息吧。”
“是。”
顾姈干巴巴应了一声,而后转身离开堂厅,往后院走。
回揽翠阁必经的垂柳池塘边,顾照邻悠哉悠哉地往里撒鱼粮,余光瞥见侄女过来了,笑容里多了些幸灾乐祸,“让你赶紧走还不听,挨骂了吧。”
“四叔怎么知道我要挨骂?”顾姈问。
父亲消息灵通就罢了,怎么连闲赋在家的四叔也会知道探春宴上的事。
“你回来之前,有个自称是六皇子派来的人,将这事儿原原本本与大哥说了,我正好听见。”



“那裴渡实在可恶,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婢生子而已,竟敢不给李氏的面子,小爷回头就让人参他一本……”

“哈哈哈……”

“话是这么说,但这西京有几个不怵他的,李公子可别逞一时嘴快,最后咬了舌头。”

顾姈与锦瑟对视一眼,往前走了几步,就看见花园石道上,有四名衣冠楚楚的青年朝这处走来。

打头的人一身青色锦袍,模样还算周正,面部表情却因愤怒显得有些扭曲。

“顾小姐?”那四名青年中,有人先发现站在廊下的少女。

其余三人立马噤声,隔着三四丈的距离,朝少女作了个文士揖,“顾小姐妆安。”

毕恭毕敬,与刚才大放厥词的模样大相径庭。

顾姈仔细打量那名青袍少年,脑海中浮现在北庭被围剿的风雪夜。

若她没记错的话,此人就是对她喊打喊杀的其中之一。

青袍少年笑容灿烂可掬,完全没有背后说人坏话,被发现的尴尬,朗声问:“宴席就快开始了,顾小姐这会儿怎么没在金殿?”

顾姈不动声色地扫视那几个世家子弟,唇角轻扯,杏眸中浮有一丝凉薄,“本小姐在哪儿,还需要跟你报备么?”

青袍少年噎住。

根本没料到顾姈会这么不给面子,脸瞬间涨得通红。

他敢骂裴渡,是仗着背后有人撑腰,且裴渡此时也不在曲江。可顾姈不同,顾家势大,他根本得罪不起。

“方才那句‘野种’,是你说的?”

那双笑望着他的眼眸如盈盈春水,却暗藏厉色,青袍少年错开视线,将头埋得更深。

“……是。”

与青袍少年一道而行的三人,根本不敢出声。

“看你有些眼生,是哪家的公子?”

“在下姓李,故城李氏,单名一个昭字。”说到自己的家世,李昭脊背微挺,颇为自豪。

顾姈眸光半阖,原来是故城李氏子弟。

故城地属北境,李氏是当地望族,与韦家来往甚密。

难怪上一世的裴渡说他们是一群见风使舵之辈,果真如此。

李昭顿了顿,继续道:“方才那些话,不过是在下恼怒之下,与同侪之间的玩笑罢了,当不得真,还请顾小姐勿怪。”

话虽如此,可他的眼神和语气没有半分悔过之意。

“玩笑话?”顾姈笑意幽深,“原来李氏子弟就是这般教养么,因一时恼怒,就可以对皇子出言不逊?”

不止是那几个世家子弟摸不清楚状况,连锦瑟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,自家小姐向来不爱管闲事,从前与六皇子也没有半分交集。

锦瑟虽是一介侍婢,但听说过六皇子出身寒微,哪怕一时受帝王重用,也不太可能有大作为,自家小姐没必要替六皇子出头,难为故城李氏呀。

李昭脸色青一阵白一阵,咬牙道:“在下不过是一时失言罢了,与李氏教养有何干系,李家虽比不上顾家,却不是可以任人侮辱的!”

顾姈杏眸微弯,唇角几不可见地勾起一抹冷笑:“这里是西京,不是故城,李公子该懂得谨言慎行才是,天潢贵胄,岂是你能非议的?”

“……”李昭敢怒不敢言。

心中腹诽:什么天潢贵胄,不过是半路冒出来的野种罢了,受帝王重用又如何,敢拦二皇子的路,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……

气氛陷入片刻沉寂。

少顷,李昭勉力扯出一抹笑来,“顾小姐说得是,在下失言,是该自省,今后一定谨言慎行。”

说罢,那三个与他同行的人,嘻嘻哈哈打了个圆场,然后朝着金殿的方向去。

“小姐,您今日是怎么了?”

锦瑟眉头微蹙,总感觉小姐昏迷一场后,变得怪怪的。

“什么怎么了?”顾姈漠不在意道。

“您认识六皇子?”

“……不认识。”至少现在还不认识。

顾姈忽而回想起那个风雪夜,裴渡将那件厚氅披在她身上。

那是她潦倒半年中,感受到的唯一一丝温暖。

“走吧,宴席不是要开始了么。”顾姈道。

主仆二人踏着红木游廊离去。

殊不知这一切,都被阁楼上对弈的人听得一清二楚。

啪嗒一声。

落子清脆。

“这顾家大小姐倒是有趣。”

说话之人执白子,作文人打扮,一双丹凤眼幽暗深邃,“六皇子可认识她?”

坐在他对面的男人,一袭玄色织金锦袍,玉带金冠,容貌俊美无俦,周身气质相较于一般世家或皇室子弟身上矜贵温雅,多了几分野性和沉郁。

望过来的那双漆黑凤眸,阴冷无欲,叫人不自觉地联想到蜷缩于巢穴中,蓄势待发的冷血蛇类。

哒——

裴渡落下一子,语气淡淡:“你输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叶予安仔细看了眼棋局,心烦意乱地揉了揉眉心。

这人是怪物么,棋术才学了不到两年,就能赢他这个师傅了!

裴渡起身,理了理微乱的袍摆,“宴席就快开始了,我该去金殿了。”

“你从前不是最不喜欢这些纸醉金迷的上流宴席么,今日怎么会想到赴齐阳郡主的宴席?”叶予安不疾不徐地清理棋盘。

裴渡眸光微动,一些久远记忆渐渐回溯。

目光移到窗外,方才顾姈站的地方,他刚巧能看见。

始终紧抿的薄唇微微翘起,“今日心情好,陪他们玩玩。”

叶予安凉凉睨他一眼:“二皇子今日也在,你可得悠着点,别让他抓到什么把柄。”

回答他的,是踩过楼梯的沉闷响声。



金殿奢靡,雕梁画栋。

席上贵女们谈笑正欢,作为今日宴席的主人,齐阳郡主打扮格外隆重,她生的温婉贵气,神态娇矜,端坐在檀木交椅上,高傲得像只开屏孔雀,偶尔才会与身旁的贵女说两句话。

门口小厮朗声唱喏:“顾小姐到~”

齐阳郡主清咳一声,又理了理衣衫,目光若有似无地往门口瞟。

直到那抹紫槿色倩丽身影出现,她目光犀利,将顾姈今日的着装打扮分析透彻,而后露出满意微笑:“顾小姐来了探春宴,怎么都不来和我打声招呼?”

顾姈偏头望向齐阳郡主,嘴角挂着浅淡笑意。

上一世,她与齐阳郡主的关系一开始并不好,只因齐阳郡主处处爱和她比较,无论是衣裳、钗环、脂粉……统统都要比她好才罢休。

可后来,她被裴渡强娶入宫,整日闷闷不乐时,唯有齐阳郡主愿意与她多说说话,久而久之,关系就缓和不少。


裴渡坐到首位上,沉声道:“交给你查的事,查得如何了?”

“差不多了,文家家主是五城兵马司总兵,掌西京城防之事,那批禁药在黑市流通,与文家三公子脱不了干系,前日抓到的人咬死不肯透露背后之人是谁,想必也是畏惧文家的权势。”叶予安道。

“不过文家在朝中始终保持中立的态度,文三公子投靠二皇子门下,还私运禁药,想必文家长辈并不清楚。”

文家,是顾夫人的娘家。

文家三公子即是顾姈的表哥,靠着家中长辈的关系,在五城兵马司中挂了闲职,是西京出了名的纨绔子弟。

裴渡姿态散漫随意,手肘搁在桌案上,指腹慢悠悠轻点,“找人盯着他,等下回禁药交易,来个瓮中捉鳖。”



顾府,揽翠阁。

春夜微凉,顾姈披了一件湖绿色外衫,靠坐在雕花隔窗后的软榻上看书,心却怎么都不能宁静。

谢砚书行事缜密,从不将恶的一面展露于人前,要他身败名裂太难了。白日里撞见他和宋芷柔私会亲密,属实意外,却也给了她反击的机会。

世家子弟最重声名,只要当众揭穿他与宋芷柔的私情,破坏他光风霁月,澹泊寡欲的形象,世人定会将他从朝堂一路耻笑到陛台下。

父亲最厌恶表里不一之辈,没了顾家的支持,他还能青云直上么?什么山巅雪,高岭花,到时还不是会被流言蜚语淹没,沦落凡尘。

一想到这里,顾姈心里就觉得痛快极了。

隔了几日,夜里一场暴雨,压塌了庭院内的枝桠,落得满院枝叶。

趁着天色稍霁,侍婢们埋头洒扫,庭院安静,只听得到扫帚拂地的簌簌声。

顾姈正朝堂厅走,就与神色凝重的赵师爷打了个照面,赵师爷却只来得及向她匆匆见礼,便进了堂厅。

“家主,出事了。”

赵师爷在顾府当差几十年,性子沉稳,鲜少如此用词。

端坐在上首的顾敬行身形一动,盯着管家问:“说。”

顾姈走到堂厅门口,正好听见赵师爷将回禀之事迅速解释了一遍。

原来是有人暗中跟踪文清淮,被文清淮发现,要将人拿住,缠斗的过程中,那人杀了文清淮身边的五名随从,那人此时已被文家的人抓了起来。

文清淮说要于午时,当街抽他四十鞭,以报此仇。

鞭刑可不简单,鞭子浸过特殊药物,一鞭子下去就会皮开肉绽、血肉模糊,恐怕挨不完四十鞭,就会骨肉分离,一命归西。

“涉及文三公子,老奴不敢怠慢,觉得此事儿不太对劲,便自作主张查了查那人的来路,应与镇抚司有关。”赵师爷道。

堂厅内气氛骤然凝固。

顾姈仔细在脑海里搜索关于这件事的记忆,想了许久,才有了些许眉目。

上一世,好像是有人行刺过三表哥,被三表哥抓住后,当街打死。再后来镇抚司查到三表哥借职务之便偷运禁药,将他关进了诏狱,外公扬言要与他断绝关系,无人敢帮,后续如何,她便没了印象。

片刻,顾敬行放下杯盏,“镇抚司又如何,死了人,性质便不一样了。”

事关世家大族的体面和五条人命,怎么也得以命抵命才是。

赵师爷沉默片刻,又道:“可镇抚司的人为何要跟踪文三公子,此事或许有隐情?”

顾敬行冷哼一声,嘲讽道:“六皇子节制镇抚司后,恨不得把京城百官的动向探听得一清二楚。那人没有自曝来路,还算聪明。”

的确。

那人先动手杀人,三表哥将人拿住,当街惩罚,恐怕是为了逼迫裴渡现身说法。

私运禁药的事,文家和顾家想必都不知情,纵使三表哥将人打死了,于两家长辈而言,也无伤大雅。

顾姈暗自忖度着。

三表哥风花雪月惯了,虽爱流连烟花巷柳之地,但文家也不缺钱财供他挥霍,怎会想到私运禁药敛财,怕不是被人蒙骗了……

镇抚司的人跟踪三表哥,应是调查私运禁药的事,裴渡现下没有证据,若贸然露面救下他,反而落人口实。

既然裴渡不能出手,倒不如由她出面。

兹事体大,三表哥不该动用私刑,应交给镇抚司或者大理寺调查清楚。至于私运禁药一事,她也得找个机会问清楚,若三表哥真是被人利用,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。

这般想着,顾姈转身朝大门的方向走。

“小姐,就快用午膳了,您要去哪儿?”云钗赶紧跟上。

“赶紧备马车,我要去趟街市。”



与此同时,镇抚司内一片肃静。

文清淮拿住的人,是镇抚司埋在文清淮身边已久的暗线。

“殿下,距离午时,还有两刻钟了。”

说话之人是镇抚司千户段逵,亦是裴渡的心腹。

那名缇骑跟踪文清淮是为调查私运禁药一案,且他们收到消息,文清淮的五名随从根本不是那名缇骑杀的,六皇子早有命令不得与世家贵族的人起冲突。

五条人命,实属栽赃陷害,当街施以鞭刑,无异于把镇抚司的脸按在地上摩擦。

若殿下不保那名缇骑,恐会寒了底下人的心。

只见那黑檀木桌案后的男人阖眸沉思。

文清淮那个草包能有几个心眼,提醒他的人,应该是裴煜,至于栽赃陷害,多半也是裴煜的手段。

他若保那名缇骑,明日弹劾他的折子就该堆满龙案了;他若不保,陷入不义之地,底下必然怨声载道。

袖下的手指微微收拢,还真是头疼。

就在裴渡纠结不下之际,门外有一人急色匆匆地走进来,躬身回话:“殿下,底下的人回报,顾家大小姐去了西市。”

什么?

裴渡脸色大变,猛然起身,“她去西市做什么?”

那人挠了挠脑袋,前阵子六皇子命人监督顾家大小姐的行踪,他们也只是复命罢了,午时未到,还不知顾家大小姐去西市作甚。

文清淮是顾家大小姐的表哥,估摸着是给自家人撑场子吧。

“底下的人没说,要不您去看看?


索性偏过头去,不再看她。

“皇祖母,您都听到了。”五皇子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,跪走到太后身边,抱住她的腿大声叫冤,“这个女人碰过醒酒汤,定是她为了自荐枕席,给我下药!孙儿无辜啊!”

文氏与顾敬行都不蠢,知道这五皇子喝了汤药进偏殿,是存了什么心思,只不过没得逞罢了。

况且这宋芷柔当真是想自荐枕席么。

在席上,她将酒水洒在阿姈身上,阿姈不得不来偏殿更衣,她在这种情况下,给五皇子下药,分明是想害阿姈!

至于为什么在偏殿的人从阿姈变成了她,这就得问阿姈了。

一个谢府的表小姐,竟存了这般恶毒的心思对付谢府未过门的少夫人,单单说她是嫉妒,恐不足以解释她的恶行,其中原由定没那么简单。

太后伸手一挥,‘啪’的一声,又甩了五皇子一巴掌,指着他,冷声喝道:“闭上你的嘴!你若品行端正,岂会被人算计得逞!”

五皇子彻底被打懵圈,喉头咕嘟一声。

都说皇祖母身体不好,每日汤药一罐接一罐,但这手劲儿可真大。

太后冷冷的瞧着宋芷柔:“给皇子下药,可是重罪!”

“谢大人,你怎么看?”

被点到的谢伯父双肩微颤,看向宋芷柔的眼神愈发凝重,痛心道:“芷柔啊,我跟你表姑母待你不薄啊,将来给你选亲事,即便不是世族名流,也是家世清白,有前途的儿郎。你……你何至于此啊?!”

谢伯父老泪纵横,到底不是亲女儿,打也不是骂也不是,只能把苦往下咽。

这孩子十岁来谢家,生母是个疯子,生父不知所踪,他念这孩子幼时吃了不少苦,不顾众人反对,将她留在府中,没曾想,竟将她养成这样,干出自荐枕席的荒唐事!

“表姑夫……”

“你不必再说了,我跟你表姑母教不好你。”谢伯父朝太后拱手,“一切听凭太后娘娘处置。”

宋芷柔委顿在地上,脸上再无一点血色,心里早清楚梅若昭和谢巍不会保她,可真到了这个地步,她还是觉得心疼。

教她?

这五年来,他们可有重视过她?谢府从上到下,可有一人拿她当‘表小姐’。哪怕她尽力去做一个世族贵女,在他们眼里,也不过是东施效颦!

因为她是娘与外男私奔生下的孩子,就该被唾弃!因为她娘是疯子,她就该被唾弃!

以为收留她,给她一口饱饭,她就该感恩戴德,多可笑啊。

既然梅若昭和谢巍不肯保她,只能寄希望于表哥了。

“表哥…我知道错了,你救救我吧,我不想死。”宋芷柔哭得梨花带雨,可怜极了。

谢砚书眼神怜悯,心里却有另一番打算。表妹下药,不是自荐枕席,而是要毁阿姈的清白,毁掉顾谢两家的亲事,可她出现在偏殿,只能说明阿姈对她做的事有所察觉。

他若强行保下宋芷柔,反会招来怀疑。

“表哥实在无能为力。”谢砚书面露为难之色,朝太后说,“太后,我这表妹素来性情温和,一时糊涂才会犯下这等塌天大祸,谢府自知管教不严,不敢求情,还请太后…秉公处理。”

宋芷柔不可置信,连表哥都要放弃她了……

太后看了眼的五皇子,又看着伏在地上哭个不停,声气哽咽的宋芷柔,心渐渐冷下去了,“这姑娘心术不正,但哀家念你年纪尚小,可留你一命。”

“拉下去,打四十大板,再丢出景泰园。”


顾姈听得发笑,若真是正人君子,就大胆点把宋芷柔收做通房,而不是瞒着所有人苟且。

既要顾府的帮衬,又要自个儿的名声,贪多贪足。

其中一名侍婢压低声音道:“我觉得表小姐好似喜欢公子,常常偷看公子呢!”

其余人听完噗嗤一笑,“她呀…怕是做通房都不够格。”

这不是顾姈第一次听见谢府的人在言语上贬低宋芷柔了,若说她寄人篱下,全靠亲眷帮衬,又无能力反哺,谢府的人不喜欢她还在情理之中,可这几个侍婢又为何贬低宋芷柔,论身份,她好歹是‘表小姐’。

“你们几个乱说什么呢?!”一个圆脸侍婢不知从哪儿冲了出来,大声呵斥。

这处僻静角落陷入尴尬沉寂。

“你们有本事把方才的话说与夫人听,看夫人治不治你们!”

圆脸侍婢仍不解气,拉着其中一个侍婢就要去谢夫人跟前,双方拉扯了一会儿,竟动起手来了。

“我们有说错吗?!一个疯子生的女儿,连父亲是谁都不知,谁知道她哪天会不会也发疯!做公子的通房,身家至少要清白,夫人赏你们主仆一口饭吃,是看在老爷的面子上,她还真当自个儿是主子?!”

站在漏窗后的顾姈当即愣住。

没想到宋芷柔的身世竟这般坎坷,怪不得谢砚书不纳她为通房,她也没有怨言。若是叫谢府的人察觉了,给她定一个勾引的罪名,逐出谢府也有可能。

“阿苑!”

顾姈闻声看去,只见宋芷柔匆忙跑过来,拉开掐架的圆脸侍婢,“莫要与她们起冲突。”

“小姐别怕,是她们先乱嚼舌根,夫人不会包庇她们的!”

谁知那几个年轻小侍婢根本不怵,反怼道:“你有证据么,谁能作证是我们的过错!”

眼看着圆脸侍婢与她们又要动手,宋芷柔见状去拉,实在拉不住,竟抬手给了圆脸侍婢一巴掌。

响声清脆,满场寂静。

圆脸侍婢缓缓转头看向宋芷柔,眼底尽是不可置信,明明错的是这几个乱嚼舌根的侍婢,为何自家小姐要打她?

宋芷柔的神情无措又心虚。

打阿苑一巴掌,实非她所愿。可她知道,谢夫人尚在宴客,这事闹起来,谢夫人只会更烦她。更何况她已到婚配的年纪,之前听谢夫人的意思,是想在今年春闱中挑个人品不错的举子,给她说门亲事。

表哥让她忍。

忍谢家亲眷的刁难,忍奴仆们的轻蔑,忍到顾姈过门,就与长辈说纳她为妾。

她不想嫁穷书生,若招了嫌,谢夫人定会急着把她嫁出去。

顾姈看时机差不多了,趁着这些人还在发愣,适时出声:“表妹原来在这儿呀?”

少女露出清甜纯澈的笑容,抬步走到宋芷柔身边,眼神略略一扫,那几个年轻小侍婢个个噤若寒蝉,不敢再造次。

宋芷柔柳眉微蹙,看向顾姈的眼神格外复杂。她不喜欢顾姈,也知道顾姈打心眼里看不起她,突然出现,恐怕没憋什么好事。

“本小姐方才听你们说什么……通房?”

“……”

那几个年轻小侍婢吓得双肩一抖,“都是奴婢的胡言,还请顾小姐切莫当真。”

“本小姐自然不会当真,砚书哥哥岂是整日留恋世俗情爱的凡夫俗子,而你们身为奴仆,竟敢污蔑表妹的清白。表妹好歹是谢府的表小姐,怎能委身做人通房,这不是侮辱,是什么?”顾姈眼神冰冷。


就算裴渡不来,有阿筑在,也能制住五皇子,再把宋芷柔下药之事揪出来,让太后从重发落,借此机会,查出宋芷柔与谢砚书有染,让二人沦为西京笑柄。

没想到裴渡出手更狠。

“殿下想让我如何谢你?”

顾姈没忘这人爱生气的性子,索性让他提要求。

一枚黑子在裴渡的五指间反复流转,他抬头望向顾姈。

她站在窗边,发白的光从她身后照进昏暗的雅室。纵使他眯起眼睛,也不太看得清她的眉眼,只觉她整个人好似镀了一层耀眼光芒,有点灼人,又如神女般,遥不可及。

他垂下眼皮,那点污秽幻想在唇齿间湮灭:“谢礼还得我来提,顾小姐真是有心了。”

“……”这人怎么那么难谢。

裴渡立起身,踱步走向她。

浓重的阴影笼罩下来,顾姈鸦睫轻抬,凝眸去望他。有道是‘盈盈秋水,淡淡青山’,所谓顾盼生辉大抵便是这样的双眸吧。

裴渡微微倾身,顾姈跟着后仰,紧张地吞咽口水。

“不若顾小姐先欠着,等我想好了,再告诉你。”那双漆色眸子一如既往的深如寒潭。

顾姈愣了愣,磕磕巴巴开口:“可…可以。”

答应过后,裴渡稍稍退开,顾姈暗自松了口气,心想着,他这般与她说话,难道是觉得这个距离,能威慑到她?

叩叩叩——

“启禀六皇子,顾家人正在到处找顾小姐。”

顾姈看了眼裴渡的脸色,轻声道:“那殿下好好想想,我先走了。”

裴渡淡淡应了一声。

她转身离开,不回头,脚步也不留恋。

裴渡靠在窗边,听着一步步踏在木梯上的声音,渐行渐远。

半晌,他低头看向窗外。

那道倩影走上花园小道,裙摆随着她的脚步,飘出些逶迤婉转的弧度。

在红木廊下,顾姈遇到了神态焦灼的顾照邻。

“阿姈!”顾照邻两步上前,拉着她仔细看了看,“你方才去哪儿了?知不知道你爹娘有多担心!”

顾姈笑了笑:“我能有什么事儿啊。”

“不对,你身上这身衣服怎么换了?”顾照邻问。

“四叔难道不知谢府表小姐泼了我一身酒水,太后让我去偏殿更衣的事儿?”

“知道啊,可你不是不在偏殿嘛。”顾照邻眯了眯眼,“难不成是撞见五皇子那档子事儿,提早跑出去了。”

不等顾姈与顾照邻解释清楚,一名小太监急色匆匆走过来,“顾小姐,可算找到您了,顾大人和顾夫人还在椒兰阁等着您呢。”

太监领着顾姈与顾照邻一同去了椒兰阁。

顾姈一进去,便看见父母肃容坐在圈椅上。

“你知道偏殿发生的事?”顾敬行盯着顾姈,以及她身上那件月白色裙衫。

“知道。”顾姈回答的直接。

顾敬行与文氏相视一眼。

“这里不是适合谈话的地方,先回府吧。”

因太后提前离开,景泰园里的宾客大多都散去,热闹落幕,稍显冷清。

半个时辰后,顾家堂厅。

顾敬行与文氏端坐上首,顾姈坐在右侧,喝了口热茶,将杯盏不轻不重地置在案上,大声说:“她想害我,女儿不过是反击罢了。”私心不想把裴渡扯出来。

“你怎么知道她要害你?”顾敬行疑惑。

文氏神色还算温和,投来探究的目光。

顾姈眸光半阖,缓缓道:“之前与她见过,觉得这人与砚书哥哥关系不一般,便留了个心眼儿,阿筑前段时间发现她与秦楼楚馆的姑娘交易,我就猜到会有今日这一出。”


片刻静谧后,带着雪夜微凉的指尖掐住顾姈的脖颈,强迫她抬头。

待看清顾姈脸上那些狰狞扭曲的疤痕时,裴渡瞳孔微缩,指尖几不可察地微颤。

顾姈对上那双黝黑凤眸,这半年来,难得有一个人在看到她的面容后,眼里没有嘲讽、厌恶、怜悯……

裴渡紧紧盯着顾姈的脸,目眦欲裂:“谁做的?”

顾姈沉默不语。

谁做的重要么?

难不成他还想替她这个,人人得而诛之的叛徒出头,以牙还牙,以眼还眼?

这般想着,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力道将她带起,可僵硬的膝盖别说走路了,连站直身体都做不到。

就在她要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时,一只大掌及时握住了她的腰,替她稳住身形。

裴渡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,只隔了短短半年,顾姈就会变成这般狼狈模样。

当初她将玉牌给了裴煜,不就是想和谢砚书远走高飞,难不成是他干的?

那双乌眸陡然冷冽,呼吸也沉重几分。

顾姈看着他带着明显怒意和几分心疼的神情,陷入短暂的恍惚。

两年前,裴渡刚登基,便动用强硬手段娶她入宫,原以为他是看重顾家世家大族的地位,亦或是与普通男人一样,倾慕她的容貌……

顾姈垂了垂羽睫,掩住眼底的哀色,现下看来,她从来都未看懂过他。

“跟朕回西京。”扼在腰间的手猛地拢紧,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强硬。

顾姈反握住他的手,制止他的动作。

问道:“叛军都平息了?”

裴渡蹙眉,没有回答。

看来是平息了。

那她的罪孽还不算太深重,至少没让江山社稷落到裴煜手里。

顾姈发自内心笑了笑,露出一排染血的牙。

明明容颜不在,可裴渡看着她的笑,却想起了当年在黄金台初见,少女仪态带着养尊处优之人特有的慵懒贵气,一颦一笑动人心魄,蹙金鹤纹长裙曳地,莲步轻移,却叫人挪不开眼。

“对不起。”

雪落在她轻颤的睫毛,耳畔风声猎猎,差点盖住这声极轻的低语。

她恨过裴渡。

恨他独断专行,毁她姻缘,可时过境迁,那些恨意早已淡化,只余下深深愧疚。

裴渡愕然。

似乎没想到一向高傲,目空无人的顾大小姐,会有低声下气道歉的一天,道歉的对象她从来看不起的男人。

心头愤怒、不甘、痛苦,好似随着这声道歉,烟消云散。

他喉头一紧,良久才找回声音:“既然知道错了,就随朕回西京,好好赎罪。”

顾姈望向远处林立的楼阙,瞳孔渐渐失焦。

回不去了。

她若活着回去,不止是朝臣,那些世家贵族都会逼他。况且她这副模样,回去西京,还不知有多少流言嘲讽在等着她。

走到这一步,都是她咎由自取,何必再让他陷入两难境地。

她的目光瞥向禁军手里的长刀,猛地挣脱裴渡的手,没有丝毫犹豫,身体直直撞上刀尖。

咚——

顾姈倒在松软雪地里,眼角滑落一滴清泪,胸腹的致命伤汩汩涌出鲜血,染红了身下的雪白。

她的视线始终遥望西京的方向,仿佛能越过无尽黑暗,看到繁花似锦,灯火辉煌的京城。

回头万里,故人长绝。

那些慌乱的脚步声和撕心裂肺的呼喊渐渐在耳畔消退。

世人都说‘宁做世家仆,不做帝王臣’,顾姈生于景国最繁荣鼎盛的世家大族,死于穷困潦倒,一无所有的风雪天。



“自我在黄金台初见你时,便有人告诉我,你是顾家最尊贵的大小姐,与我这样的人有霄壤之别。后来,我拼命攀上权力的顶峰,只为有一个与你并肩同行的机会,可惜事与愿违,你的眼里从来都没有我。”

顾姈死后的第三天,裴渡不顾群臣反对,将她的尸身葬于帝陵。

顾姈死后的第十天,裴渡抓住企图潜逃到邻国的谢砚书,将他处以极刑。

顾姈死后,裴渡顶住各方压力,再没选秀纳妃,一直兢兢业业处理朝政,不过五年,景国四海升平,海晏河清。

也是在这年,裴渡从宗室中挑出一位德才兼备的子弟,立为储君。

世人都想不到,那个冷漠寡言,强大狠厉的帝王,会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。

就在妖后的棺椁前。



西京,烟花三月。

每年开春,来曲江池畔踏青的人有很多,曲水游廊,碧波荡漾,亭台楼阁恢弘壮丽,风景如画。

“小姐,小姐,你醒醒啊……”

哭泣声传入顾姈耳中,混沌的意识渐渐复苏,她猛然睁开眼,盯着面前哭成泪人的少女瞧了许久。

恍惚间,顾姈还以为地府提供亲朋好友再续前缘的服务。

“小姐,你终于醒了!”少女骤然惊喜,抬袖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。

等等——

随着五感逐渐清晰,顾姈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。

地府的天有这般明亮么?

晴空万里,日照充足,时尔能听到雀鸟啾鸣。

还有面前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少女,分明是为了护她周全,死于叛军刀下的锦瑟。

顾姈抬手捏了捏锦瑟肉肉的脸颊,惹得她一声惊呼,撅嘴娇嗔:“哎哟!小姐这是怎么了?!”

刚醒就捏她的脸,还那么用力!

“……”会痛?

顾姈又捏了捏自个儿的脸,触感细腻柔软,还有……温度。

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钻入顾姈的脑海,她陡然起身,冲出凉亭,来到池畔。

对着一池平静春水,看到了那张光滑细腻,没有饱受风霜摧残,更没有半分狰狞疤痕的脸。

顾姈眼露愕然。

还未等她理清现状,一道如山涧清泉般的温润嗓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。

“阿姈,听锦瑟姑娘说你昏倒了,现下可还有哪儿不舒服么?”

是谢砚书的声音!

她缓缓扭头看去,只见那人自红木廊下走来,眉目隽秀,身长鹤立,身上那件月白锦袍与他斯文清贵的气质相得映彰。

若非前世领教过此人手段毒辣的一面,她怕是很难将他,与口蜜腹剑,背信弃义挂上钩。

“阿姈?”

就在顾姈出神之际,谢砚书已走到了她跟前。


“你胡说!”宋芷柔嘶声怒吼。

顾姈的目光扫到床边那瓶金疮药,“你很信任他的为人,哪怕到了这般境地,也没有怀疑过他给你的金疮药。”

“……”

宋芷柔听懂了她的暗示,可心里仍旧不信,光风霁月的表哥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!

“他当然做得出。”顾姈一眼看透了宋芷柔的内心所想,“就如他口口声声说喜欢我,背地里却和你纠缠在一起。”

何止,上一世的她轻信谢砚书,落得个家破人亡,容貌尽毁的下场。谢砚书不能兑现诺言,又怕宋芷柔握着秘密威胁于他,在金疮药里下毒这种事,他自然也干得出。

宋芷柔神色有些松动。

昨夜抹了这金疮药,能感受到伤口灼痛,初时只当是药效发作的缘故,今晨却愈发严重。

她猜得出顾姈此行的目的,无非是想刺激她,将她与表哥的私情公之于众,彻底毁了表哥的名声。

顾姈慢悠悠道:“你是个聪明人,该明白你现如今的处境。”

“你一日不离开西京,他早晚还会对你动手,与其为人鱼肉,不如主动反击。你帮我,我也能帮你。”

宋芷柔低笑:“我凭什么要答应你?”

“你当然可以不答应。”顾姈后仰靠着椅背,姿态闲适,“左不过就是两个月后,我嫁给谢砚书,统管谢府,而顾家助他平步青云,或许再等几年,他还能给我挣个诰命夫人做做。”

“世族联姻,真心是最不要紧的,只要握紧了钱权,我和谢砚书定会相敬如宾,白头偕老。而你呢……要么回苦寒之地,要么尸骨无存。”

宋芷柔犹豫了。

那张惨白的脸上,滑落一滴清泪。

待那扇木板门开合,室内安静下来,她趴在冰冷的木板床上,回顾曾经的点点滴滴,目光扫过那瓶金疮药,内心最后一丝幻想也彻底湮灭。



离开城隍庙之前,顾姈吩咐阿筑继续盯着,将宋芷柔的情况瞒下来,再过两日,适时传出病重的消息……

至于阿苑,她明白这钱不是白收的。很多事哪怕顾姈没有吩咐,她都会默默配合。

回府的路上,马车路过文轩书局。

顾姈吩咐停车,进书局挑了几本书和字画。

彼时,裴渡领着一队缇骑驾马自东大街过,路人见这十数双铁蹄,莫不快步让路,避其锋芒。

路过鼓楼时,裴渡看见顾姈从书局里款步而出。

她怀里满满当当抱着摞半臂高的书,提着裙裾小心跨出门,裙摆擦过油亮的地柎,伸手顺了顺腰上挂着的环佩,继续迈步往前走。

候在马车边的锦瑟几步上前接过书籍,抬头时,一眼便瞅见那队人马。

“小姐,是六皇子。”锦瑟压低了声音提醒。

顾姈顺着锦瑟的目光看去,只见高头大马上的男人俊美无俦,但一张脸上却满是冷意,眼神凉薄,辨不出情绪。

遥遥对上视线之后,裴渡没有停留,朝西街疾驰而去。

锦瑟自从知道在景泰园是六皇子帮了小姐,心里便不再觉得他像传闻中那般可怕,忍不住好奇道:“小姐,六皇子这是要去哪儿呀?”

“敢在都城里纵马,多半是奉诏拿人。”顾姈淡淡道。

自裴渡节制镇抚司以来,栽在他手里的官吏不知几何,少有人能从他手里活着出来。即便活下来,诏狱里走过一遭,那身上也得烙下数道跟入棺的疤。平民百姓,高官权贵,哪个不避着他。


顾姈叹了口气。

云钗自小在顾府长大,哪儿遇过那般险境,经此一遭,心里肯定会留下阴影,休养一阵也好。

不一会儿,侍婢端来汤药。

换作从前,一碗黑糊糊的汤药,顾姈得磨磨蹭蹭半天才喝得下去,今日倒爽快,一口气见底,跟喝参鸡汤似的。

顾姈边拿绣帕擦嘴角水渍,边问:“我睡了多久?”

“睡了一天一夜呐,小姐昨日身体可烫了,吃了两回药,体温才正常了些,夫人一直守着您,半个时辰前才回房歇息。”

锦瑟替她掖了掖被子,絮叨道:“大夫说这药喝了,会觉得困倦,小姐这两日需要好好休息,就别下地走动了,好好躺着……”

顾姈躺下。

罗帐间安静极了,她忽而想起昨日惹裴渡生气的事儿。

他在气什么呢?

是觉得她托人送礼没诚意?

可除了送礼,她也没别的报恩方式了。

从前怎么没发现他那么容易生气呢?

怀揣着这份疑惑,顾姈在床榻上翻了个身,抱住衾被,迷迷糊糊间想着等病好了,她亲自送礼上门算了。

次日清晨,顾姈自觉身体好得差不多了,便前往堂厅给父母请安。

堂厅光线明亮,顾氏夫妇一左一右端坐在上首,少女独坐右侧,感受到来自父母双重压迫感,垂首低眉,不敢直视。

顾敬行饮了一口热茶,正色道:“六皇子救了你,送礼感谢也无可厚非,但何需你亲自去送?”

“六皇子不缺钱财这等身外之物,既要送礼,还是得走心才好。”顾姈道。

顾敬行默然不语。

昨日京郊发生的事,闹得满城风雨,陛下龙颜大怒,说要彻查此事。幸而顾姈在场的消息,没有传扬出去,一个良家少女遇到劫匪,哪怕没发生什么事,也会被流言淹没。

为了避嫌,顾敬行本想再劝两句,但文氏忽然开口道:“去吧。”

父女二人都有些吃惊。

顾姈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,没想到母亲答应得如此爽快。

“既受人恩情,自然得亲自登门,诚心感谢。”

有文氏做主,这事儿算是板上钉钉了,哪怕顾敬行再不愿意,也无用。

顾姈欣然一笑,朝父亲挑了挑眉,神态俏皮又天真。

“……”顾敬行无言以对,用力瞪了女儿一眼,眼神责骂这倔强又不省心的小祖宗!

“晚些时候,我会让常媪备份礼单,恰好明日休沐,到时再登门拜访吧。”文氏嗓音温淡。

待顾姈走后,堂厅内仅顾氏夫妇二人。

顾敬行揣了满肚子的疑惑,问道:“夫人为何要答应阿姈?”

文氏偏头,意味深长地睇了他一眼。

夫君以家业为重,对女儿的关心仅止于吃喝不愁和品德教养,哪儿观察得出女儿的细微变化。

昨日李伯与云钗回府,将京郊的惊险说了一通,令文氏吃惊的是,女儿竟将马匹让给了他俩。倒不是她对女儿的品行有所质疑,而是从前的女儿以世族身份为傲,凡事都从自身利益出发。

把马匹让给两个仆人,并非女儿能主动做得出的事,不过这种变化,文氏之前也有察觉,譬如关心西部灾区的百姓。

西京有几个世族子弟,会主动关心百姓疾苦,又有几人,会在险境中,关心仆从的伤势。

六皇子节制镇抚司,声名在外,西京的人对他半是惧怕半是轻蔑,纵使是救了女儿,照女儿以往的个性,送点礼便罢了,何至于亲自登门道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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